祈律

老奶奶说，兔叽没有记性的，你喂东西它就吃，也不看喂的人是谁。长了耳朵也没用，就算起了名字也记不住。

可就算这样，老奶奶还是天天喂着她那两只兔叽。等到过了几个月兔叽长的身子长到装不进一个笼子里，邻居拎着兔耳朵：“这么肥，能吃了。”老奶奶却又拍着人家的手：“松开松开，还能再养养呢。”

每每到最后，兔叽肥的养不下了，老奶奶也还是不舍得杀，往农村亲戚那一送：“留给你们下小崽儿吧。”

到第二年开春，老奶奶又在农贸市场买两只小兔叽，又是几个月的养，到最后，又是左瞅又瞅后拎到了乡下。

老奶奶也不问兔叽最后怎么样了，去了哪，有没有生小兔叽，是不是被偷偷拿去吃肉了，就这么一窝一窝的，养过了好多兔叽。

老爷爷最近开了一家报刊亭，在步行道拐角的地方，离他不远有个高中，学生们每个月都会按时来买他们想要的杂志，生意还挺好的。不过也是要什么杂志的都有，有时候几个女生捂着脸小声问有没有某某杂志，拿出来的时候光是看着封面就一个个兴奋的叫嚷。

老爷爷在报刊亭外边倒扣了个竹筐，里面养了两只兔叽。竹筐比铁笼子好，地方大，兔叽长的长了也能装下。刚开始兔叽还小小只的时候，买杂志的女孩子们会蹲在竹筐前头把筐掀个缝逗兔叽，还有次有个女孩子不知道打哪拿了截胡萝卜往里塞。

“傻姑娘啊，兔子正经不吃萝卜嘞。”他趴在窗口往外探。

“傻老头子啊，兔子正经不吃萝卜嘞。”老奶奶当时就是这么跟他说的。

“兔子不吃萝卜，那他吃什么？”女孩子问。

“菜叶子。小白菜芹菜香菜，是菜叶它都吃。”那时候的老奶奶在阳台上拍打晒着的床单的时候扭过头来对他说。床单上的水滴有些溅到兔叽身上，兔叽抖抖毛。

“吃菜叶子。”他回过神来，看着还打算拽草叶往里塞的姑娘。“你要是拽草，拽叶子厚实的那种，那个鲜嫩。细长叶子的兔子不吃，刮舌头还没滋味。”

姑娘按样子揪了把草，兔叽果真吧嗒着它的三瓣嘴往里嚼了。

“挺好玩的。大爷，等你这兔子下崽儿，送我一个呗？”

“行……”出了报刊亭站在笼子跟前的老爷爷沉闷着，点了根烟抽了一口才答应下来。

“不过姑娘，要养得养俩，一个太寡了。”

女孩子走了，报刊亭旁边摆了修车摊的另一个老爷爷过来笑他：“兔子能懂个啥！人家小姑娘说一句你就戗一句，人家以后还不定来不来了！”

养兔叽的老爷爷没理修车的老爷爷，往筐里塞了把菜叶，回报刊亭翻晚报去了。

女的都嘴碎，烦人。老爷爷抽完最后一口烟，心里这么嘟囔一句。

老奶奶以前白天磨叽，晚上也磨叽。他喊她来看新闻联播她也不看，到阳台上喂完兔叽就回屋收拾她那些破烂玩意儿。零星的布头，扣子，连旧塑料袋都一个个叠成方块，一边叠还一边絮絮叨叨自己说着话。

“你天天翻弄这些旧玩意是能给孩子省下几毛钱还是什么玩意儿！”到早上没人陪老爷爷在小区里溜达，老爷爷就冲着老奶奶瞪眼。“能省一毛是一毛！”老奶奶也不甘示弱，“你看看你，还天天抽烟，浪费钱就算了，死的早知道吗！容易死的早！”

哼。老爷爷合上了面前的报纸。我现在活的多硬朗，还能养兔子呢！

不过老奶奶唠叨是唠叨，还是对自己好。不常跟自己出去溜达，在家里用小花盆种种香菜养养兔子也挺好的。老爷爷咂咂嘴，把刚从烟盒里又拿出来的一根烟放了回去。

“老婆子诶……”

日子一天天的过，兔叽长的快，没多久就变的又笨又重，没以前那么好看了，女孩子们也不再怎么逗他们了。

“大兔子，跟我一样，没人要。”没人的时候，老爷爷也蹲在竹筐前头自言自语。

这天老爷爷的兔叽丢了。他一个没注意，有小孩子把竹筐掀到一边，还没等他看见兔叽就自己跑了。

“跑马路上可就坏了！”老爷爷一拍大腿，这条街虽然偏，但也总有车过，要是轧着兔子就不好了。

老爷爷拿着跟拐杖颤哟哟的往前找。大白兔子啊大白兔子，我养你这么长时间，你还真说跑就跑。

“大爷，这边儿！”又是上回那女孩子，指着个墙角边上的洞：“两只都钻这边儿了！”

“我刚刚试试，弄不出来啊！”女孩子看样也努力掏了，裤腿上都是泥点子。

老爷爷看看那洞口，也不好弯下去，只得用拐杖敲敲地面：“出来！”他没给兔子起名字，兔子记不住的。

等了一会儿也没动静，看样是弄不出来了。

“对不住啊姑娘。”老爷爷说，“说给你的两只兔子，也够呛了。”这兔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怕是出来也又跑的没影了。

“没事儿。”女孩子抹抹头上的汗。

正这时候，一个粉红的小鼻子从洞口探出来，还动了动鼻翼。“呀……”女孩子看见了，也没敢大声叫，怕又把兔叽吓回去。

一只出来了，另一只就也跟了出来。兔叽跑的比老爷爷快，一直在前面跑，另一只就在后边撵，要是第二只跑得快了，第一只就又跟上去。老爷爷怕兔子再乱跑，赶紧拿着拐杖跟上，不曾想兔子跑回报刊亭的时候就停下了，两只对着同一片大菜叶子就啃上，理也没理身后的老爷爷。

“没良心玩意儿。”老爷爷笑着骂了一句。

“没良心玩意儿。”那时候的老奶奶躺在病床上笑着骂他。“你个犟玩意儿，我不在的时候可好好照顾我的小兔子。”

“不在什么不在！能不能说点吉利话！”老爷爷坐在病床边上给老奶奶剥橘子。“医生说了，就是个小手术，你手术这会儿，我替你养着你那两只小崽子，等你好了，我……我再跟你一起养，多养点儿。”

“养那么多菜叶不够吃啦。”

“那就菜也一起种上！”

那却也是老爷爷最后一次和老奶奶说话了。冬天的早上，老爷爷非要拉老奶奶出去溜达，一不留神自己走冰上摔了，老奶奶看见着急伸手扶他结果自己也给摔着了。老爷爷只是关节错位，老奶奶的骨头却给摔断了。

医生打包票是个小手术，可毕竟老年人不经折腾，推出手术后一直闭着眼睛睡着，到了第二天凌晨，呼吸停了。

在报亭前面，坐在兔子旁边的老爷爷看看两只中的一只，肚子鼓鼓的。

“老婆子……”老爷爷擤擤鼻涕。

“老婆子，今年这兔子养到能下崽了。”

“老婆子，大兔子没地方处置，没人要啊……”

“老婆子，冬天菜也不长了……”

——END——
【愿相爱的人都能厮守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