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
一候萍始生；二候鸣鸠拂其羽；三候戴胜降于桑。
【正文】
“他呀，是个非常非常温柔的人。”猫儿摇着他的八条尾巴，看着我微笑说。
“非常非常温柔。”
我挠挠猫儿的下巴，猫儿惬意的眯了眯眼。
我是这城隍庙里住着的一个小土地，这猫儿的事，我是知道一点的。
这小家伙，天生带着灵根，头回见面就嗷嗷的跑来问我，怎么能修得九条尾巴。
“等有了九条尾巴，我就能永远和他在一起了！”
要不说它带着灵根，其他妖物为了多出几条尾巴，不是千百年对着日月精华假模假样的参悟大道，就是嚯嚯磨刀企图抢人道行。
它倒好，只用了三月余便已出了八条。待到八条尾巴长全的时候我允它下山去碰碰机缘，我知道，它刚奔下山头就偷偷去找了那人。
我也知道，那日里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在天色微红的黄昏里，水滴从树叶上落下，发出“啪”的响声。
还知道那人四楼的窗户刚好对着街道两旁梧桐的树顶，在最高处的那些浓密绿叶随着风缓慢的摇晃。
也清楚猫儿颤颤巍巍的攀上树尖儿，隔着玻璃，却看见那人抚摸着另外一只白色的小奶猫，嘴角的笑温柔而安逸，就像以前看猫儿时那样。
猫儿问我说：“老头儿，到哪去寻最后一条尾巴呢。”
它仰着头看我，灰黄的皮毛和它那双琥珀色的圆眼在太阳底下像是要融进光里。瞳孔变的细长，喉咙里咕噜一声。
“哎，老头儿，听我讲个故事吧。”
这样的情景重复又老套。二十年前南边丛林里的鸦聒噪的呱过，一百多年前王府的牡丹也在月夜里带着夜露找我。还有一千多年前，嗯那更远些，有个双角盘错的非常美丽的鹿，它卧在我身边，身后是变了人形时穿着的艾绿的衣服上滚了竹青边儿的梧桐，他们都对我说着：
“哎，听我讲个故事吧。”
“好啊。”
许多次后，我仍是这样回答。
千年过去了，我还是个小土地。娘的，这多要归功于这些故事。一个个的，都让人放心不下。
猫儿心里念想的那个人姓顾，东奔西顾的顾。猫儿陪了他八年，陪着他从一个刚从大学毕业的愣头青小子，长成个连笑的时候都像眼里含着汪水的朗朗青年。
“他非常温柔啊。”温柔又沉稳，像一碗放在木窗边上好茶。外头风起了，茶碗里也不过是两枚茶叶浮动几遭。
顾也就只唤它“猫儿”，没什么特别的名字，只叫声“猫儿”，它就从房子里任何一个地方窜出来，蹭蹭爬上沙发趴在顾的后背，再被顾扒拉下来放进怀里。
好多时候它在顾怀里打着呼，顾从前往后给它捋着皮毛。从胡子肉到耳朵尖儿，再顺着脊背捋到尾巴根儿，猫儿发出的咕噜震天响。
到了春天，猫多少都有些躁动不安。有天晚上猫儿在夜里突然醒来，睁着绿莹莹的眼，感觉身下的好像不止是顾床头的一小片枕头。它动了动，惊奇的看见自己有了和顾一样的双手双脚。黑漆漆的夜里身边的顾睡得安稳，侧身躺着，只要它稍微往前，似乎就能触上对方眉间。
不太适应的伸手帮对方掖了掖被子，自己往后退了点躺着，生怕挤着他。
唔，说来自己的身形好像比顾还要宽阔一点呢。
猫会做梦吗？
它重新闭了眼，等醒来吧，醒来说不定就还是原来的样子。
“每只猫都会这样吗？”猫儿这时停了它的故事问我。
“也不是的，大概只因为是你。”我想了想回答，“有时候也有其他的精怪像是狐狸啊蛇啊，他们要修炼很久才能化人呢。”
往后来，果真第二天它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那天它恍恍惚惚的听见顾说，是谷雨的日子。
也是从那之后，它发觉自己只要试探着去触碰胸腔里一小团火热的东西，就能慢慢地化了人形。当然这一切都是背着顾做的，它有些私心的不想让顾知道，这样他便能在一个个黑夜里在两人睡着稍有些嫌挤的床上胳膊揽着顾睡去。
这感觉和用尾巴绕上对方手腕的感觉不大一样。这样离的更近些的话，胸腔里似乎就感觉更暖和了。
顾是个专栏作家，这也就是说猫儿常常会有更多的机会和他腻歪在家里。被他用手将皮毛从后背捋到尾巴，舒服的像趴在棉花上。
有的时候顾也会以取景散心为名出去进行大大小小的旅行，猫儿也喜欢。不管去哪，顾总会带着它到下榻的地方。有着弯弯檐角的小客栈，或是有着能触到星星那样大扇落地窗的民宿酒店。
哦对了，电梯里偶尔不让进宠物，但猫寻思这应该是针对傻狗子而言的。以防万一，顾有时把它装进电脑包里跨在肩上，留个脑袋从拉链缝隙里伸出来四处张望。到有人过来的时候，顾就戳戳它脑袋，它嗖的再缩进包里。
顾出去的时候偶尔带着相机顾不上它，就把它留在房间里。临走前蹲下来告诉他：“别瞎折腾哦，我很快就回来。”猫儿踩过它鞋子趾高气昂的走开。
“好啦，回来带吃的给你。”
哐当门关上之前，猫儿其实早就从门缝里挤了出去，化成人的模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不远处的顾。看他在桥边靠着，看他仰头拍下掠过的鸟，或是拐进巷子里在炸小黄鱼的摊子前停住。
“这位先生？”猫儿还兀自沉醉在自己的小欣喜和小得意里，忽听见有人叫他。一回身看见面前的顾拎着两袋子零食罐头看着他。
猫儿这会儿要还是猫的形态，大概会是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正惊悚着，顾又说了句：“巷子里路窄……劳烦您让个道儿吧？”
猫儿噌的侧身，早忘记人形时候体型和原来不一样了！
顾有些好笑的看着对面身形很是不错的男人像个受了惊的猫似的靠在墙边，轻声说句打扰便离开了。
第二日顾早起去看日出，叫猫儿的时候猫儿装作没醒，蹬了蹬后腿就不再理他，看见如此顾就自己轻轻关门出去了。
猫儿又是偷偷跟了出去，天没亮，路上也没什么行人，路灯打在地上把影子拉的斜长，它看见顾站在昨日去过的那个桥边上，脖子上挂着相机聚精会神的等着。
日出非常的美吧，大概。
变成人的样子后，视线就由黑白变得充满色彩，可即使如此，猫儿也觉得再多的色彩都不如那一个人好看。
顾的眼盯着那冉冉升起的太阳，猫儿盯着的却只是看着太阳的顾。
全身都流光溢彩的，被包裹在金色里的顾真是好看。
猫儿想了想走到了顾的身边：“……嗨。”
顾看见他，愣怔了一下，“啊……是昨天的……”放下手里的相机，他笑笑：“你也是来看日出？”
“嗯。”猫儿弯腰趴在桥栏上支应了一声，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回答的好。
“那个……”猫儿出声。
“嗯？”
“我记得以前看到过一本书写到，因为大气层折射的缘故，我们看到的日出， 总要比实际更早些，而日落，却比实际更晚些。”
猫儿慢慢的讲，他不大控制的好作为人类说话的声音，面对着青年，仿佛只要张张嘴，就忍不住从喉咙里溢出咕噜的轰鸣。
“所以他说，我们拥有的是更多的光明。而现实，其实给你的是更加长久的光彩。”
猫儿说完这话以后，看见顾的脸上有些笑意：“是吗。”
这些话，其实是当时猫儿在顾身边，看他抱着笔记本一点点敲上去的。猫儿是故意的，却也觉得这很好，现实给了他这样美满的光彩。
又闲聊了几句，顾便说要离开了，自己的猫儿醒来没人该闹了。
猫儿跟他告了别，转身就变回狸猫的样子往回飞奔。
啊啊，要赶快回去呢。
以人的姿态和顾说了话的猫儿有点开心，往回跑着的时候也就没多在意周围。
“猫儿！！！”
声音熟悉，是顾在喊它？
想着赶紧跑开别被发现了的猫儿，恍惚之间，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后，发现自己浮在了空气里。
“然后就没有啦。”猫儿又扫了扫他的尾巴。
“还没完呢。”我把手拢进袖子里。“后来你就来找了我，又化成了形就去找他。结果难过了吧？”
“我喜欢他。”说这话的时候猫儿把脑袋埋进爪子里。
“有点儿像……人类对人类那样的喜欢。”
“我和他一起八年多了，我觉得自己能想清楚。”
“好啦。”我拖着他的两只前爪把他拎起来，他四肢扑腾着往前想要挠我。
“小家伙，现在我教你怎么得到第九条尾巴，听好。”
我盘着腿坐在半空，看那猫崽子刚听我说完就又冲了出去。
此刻猫儿和顾站在他们家小区院里，顾仰脸看着他：“对了，一直还没问，先生您贵姓？”
“我……姓祈。”猫顿了顿回答。
我差点一个跟头从云上翻下来。老子的名谓也是你能冒充的？！
“嗯，那祈先生到底是有什么事呢？”
“问起来有些唐突，你……有没有什么愿望？”猫儿定了定心这样说道。
【当遇到人类时，你会有实现他愿望的能力，可最终只有他的愿望是让你长出第九条尾巴的时候，你才最终能获得最后的一条尾巴。】
我这么对猫儿说过。
结果猫儿只听了第一句对吧？
“愿望啊。”顾没带迟疑，“祈先生把我的猫，还给我吧。”
顾的那只小白毛团儿其实这会儿，已经在猫儿的口袋里拼命扑腾半天了，猫儿低个头想着，你怎么知道我打算把这玩意儿扔了去的时候，顾又开口：
“那只黄灰色的，老是在我身上打滚的狸猫。”
小奶猫还在猫儿口袋里咪呜咪呜的叫，猫儿却有点愣神：“你说……什么？”
顾一边比划一边重复：
“这么大，肉乎乎的，脑袋精得很，喜欢彩虹零食罐头的那只，我那天提到过的。我见了你以后他就再也不见了，祈先生是你把它藏起来了吧？”
顾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抱歉，是我无理取闹了。”
顾也知道。那天猫儿带着花色的皮毛上沾满了血点，瞪着眼睛躺在马路中间上。
对不起啊。
我该更认真的检查好门窗。
我该更注意你的安全。
我…我该更加好好爱你。
“它陪了我比四分之一更多的人生啊。”
猫儿咽了咽口水：“不是这只白的吗？”
顾看了看从猫儿口袋里伸出的白色脑袋，苦笑了声：“从我回来后，这小家伙就一直跟着我，撵都撵不走。可再怎么样，这不是我的猫啊。”
“那你……还是喜欢他吗？那只狸猫？”
“喜欢。”顾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只要还能在见他，见他活蹦乱跳的在我身边，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然后我看见猫儿嗖的变回了狸猫的样子扑进顾怀里，留下顾满脸的惊愕和嗷呜掉进草丛的小白毛团儿。
————————————
“本来你是不允许以这种身份呆在他身边的，你也知道。”我坐在庙里，低头解着一团姻缘绳子说。
“嗯，我知道。”猫嗯了一声。
“但是因为你要实现他愿望的，所以咱也没办法，先这样吧，我替你掖着。要真哪天被雷追，别躲我山头儿。”
我抬头看看在我面前的猫儿和顾，站在一起，微妙的还真有点儿般配。
猫儿鼻子里发出轻嗤声，把个白呼呼的毛团儿扔在我身上。
顾到一旁上了香，虔诚的拜了拜。
“傻子。”我挠着小奶猫的耳朵，笑着嘟囔一句。
小奶猫蹭蹭我手背：
“大人。”
————————————————————
后记：
一只律的良心发现。
猫尾巴的梗在印象里模模糊糊的，好像是哪个部落里的儿童故事。
看了要评论喔！喜欢就夸，不喜欢骂的委婉一点儿噶！
我家里有个英短甜崽，五个月了（改文的时候已经四岁了 嘿嘿），肥胖且不给抱。但每天还是欢天喜地的喂着新罐罐，啊我真是个好崽麻。